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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8年冬,我結束插隊(下鄉服務)回京,正好故宮博物院招收文物修復人員,我就來了。剛來時的師父叫孫孝江,一年後他調去歷博(中國歷史博物館),我就換了師父,後來的師父叫孫承枝,就是修《五牛圖》的。兩個師父實際上是叔侄關係,孫承枝是叔叔。兩人的性情都非常好。



頭三個月,師父給我一沓紙、一把馬蹄刀,剔掉紙上的草棍、煤渣,不能弄破紙。實際上是練你刀的力度,因為你修舊活和補口,缺失部分的口都要刮,都得給它刮平了,如果沒有基本功的練習,那個口是刮不平的,像狗啃過似的,所以瘋狂賣客購物網它的目的是為了讓你練刀功,力度有準頭。

練完刮紙,再練刷紙──用鬃刷蘸漿水刷舊紙,不能刷破紙,不能刷出褶子。十幾張刷到一起,你得把它們黏合起來,變牢固還不空。最後變成一個墩子。墩子也不浪費,將來我做冊頁,還能當裁板使,又練了手工,將來還會有用。一開始覺得枯燥,但慢慢地,你能感覺到那個鬃刷劃過不同紙面的阻力,甚至能感受到宣紙的膨脹與收縮。

沒幹活前先磨工具。像這種鬃刷買回來是不能使的,它都是齊頭齊腳的,鬃刷這麼硬,你想紙多薄,還是溼的。需要給它煮完以後打磨,找那糙石頭給它磨圓滑了,磨完以後鉸,鉸得稍微有一點弧形。這樣你刷紙的時候就不會把紙刷破;發給你的刀是沒開刃的,你得磨刀,師父告訴我刀怎麼磨,用什麼角度,過了那個角度就會越磨越鈍;還有些工具是自己拿絎被子的針做的;還有竹起子。起子是起活用的,挑進去,一起這畫就下來了。起子要用竹子,因為它有韌性,竹子泡完拿刀削,再拿玻璃刮,最後用砂紙打,摸上去光滑得像玉一樣。

每個人都要經歷這一步,是兩層意思,一個是練基本功,一個是練你的性子。從別的地方來,你跟這兒的節奏是不一樣的,它會練你的性情,浮躁感給你壓下去,靜下心來。修復書畫所需要的那種定力慢慢地培養出來。

我們沒有拜師儀式,來了就說你跟誰。現在我們也是,來年輕人,說你跟那誰吧,倆人互相沒意見,師父說能帶你,你也對師父好,那就結合在一起,形影不離了。

我們這個工作就是師承制這麼傳下來的,它確實有它的好處,不像學院一個老師教四、五十人,教出來的東西,就像近親繁殖一 樣,四、五十人全是書上一個模式。我們一個師父教一到兩名,比如這位師父做手卷相當不錯,那位師父可能是冊頁,各有各的特長,帶徒弟出來,必然跟師父靠近,這是一個蒸蒸向上的東西,它就會長遠。所以書畫修復從歷史上到現在一直是師承制。

師承制傳授的全是經驗,比如說我應該怎麼做這步,從外觀看覺得應該怎麼做,但真正做的時候有可能觸發其他情況,要調整方案,這就需要經驗。學院制是通過理論來傳授,初級可以是學院制,要往深走一定是師承制,這樣走得更長遠。這是我的理解。

徒弟跟師父學也是言傳身教,從師父身上學東西。老師傅們從來沒有說八點鐘上班八點鐘到,基本上都在七點半、七點四十就來了。來了之後不像現在先看手機看微信,看新聞,喝點水,吃個早點,人家是來了以後就繫圍裙。所以那時當徒弟比現在苦,師父七點半就站那兒了,沒有說師父幹活,你在旁邊坐著的。那時候的人可能學技術也比現在更積極,大環境是這樣。

沒人要求這些老師傅們,他們可能就是喜歡,就是對這個工作有極大的興趣,他不煩,幹完一件領一件。

修《五牛圖》時我沒趕上,我一九七八年冬天來的,那時已經修完了,一九七七年修的。師父沒跟我們提起過,沒有那種個人炫耀,過去人都非常樸實。不像現在資訊發達,我從文章上看到是他修的,都是好幾年以後的事了。

可能他沒覺得自己修這個有多了不起,就像修其他東西一樣。反正你修什麼東西都得認真,不可能說是國寶級的文物我就這麼修,其他沒有到那層次的我就要懈怠。當然,國寶壓力肯定會大一點。

自己修過什麼,師父不跟我們聊這個。帶我們之後,實際上我們已經融到一起,剛開始師父幹活我們在旁邊打個下手,慢慢地就會以我們為主。這種交替是不知不覺中發生的,因為你倆捆到一塊了。

剛開始不可能動文物,就托褙紙,遞工具,配漿水。到後期,感覺自己有把握的時候也會大膽去全個色,師父會欣賞一下,然後說這個缺少什麼,那個缺少什麼,他給點評一下。就算到了獨立幹活,最後交活的時候師父都要看一遍,哪兒有毛病,能改的改好才能交。我們一直都在他的監護之下,直到他後來幹不了。

對於書畫修復來說,三年也沒法獨立工作。比如說有的東西必須揭除命紙才能修補,但是有些東西,全部揭除命紙反而對畫造成損傷,因為會把畫芯給帶下來。命紙使用的不見得是一種紙,黏合劑也不見得是一樣的。

什麼活什麼時間幹,都有規律。比如我想貼畫 ,那我一定在上午就得貼上去,我們可以看會兒水,起碼在它潮乾不一樣的時候,我們可以給它攤點水讓它保持穩定,到下班它肯定差不多快乾了,該脹也脹得差不多了,比較穩定,夜裡相對的能踏實點兒。第二天早上一上班,一進屋什麼事都不做,就看那畫有沒有問題,沒有問題心裡就踏實。下午貼肯定不行。夏天季節相對比較踏實,它潮。最不踏實的是冬天來暖氣的時候,燥。要是連陰天,揭畫芯,那你又不踏實,畫芯就趕快揭完托起來。要是慢一點,等你揭完前面長黴了。什麼天氣幹什麼活,但是天氣又不是你所能控制的。比如全色必須在自然光下全,燈光底下不全色。陰天或者霧霾那就幹點別的活吧。所以我們手頭都有兩件活,陰天幹什麼,晴天幹什麼,都是交叉著來的。

這是我們的板牆,南方裱畫上牆用的是木板牆,老先生們來北京後發現太乾燥,紙的伸縮率不一樣,後來做的紙牆。最底下是木格子打底,然後每個木格子貼紙,隔一個貼一個,再補窟窿,最後糊大紙,一層一層糊,三十多層形成紙牆,這種牆吸潮。

情況太多了,需要經驗的積累,要想獨立接觸文物,恐怕你出了師也獨立不了,沒到五年、十年獨立不了。每件文物都不一樣,材料質地、破損程度、受損原因多種多樣,不可能說我這件做好了,下一件就一定能做。我已經幹了那麼多年,我也不敢說自己都掌握了修復全部的奧祕。就跟病人一樣,同樣的病,在你身上和在其他人身上,可能醫生使用的方法就會不一樣,因為病人的體質不同。為什麼管修復叫畫醫呢,跟醫院有點類似。醫生做手術多,經驗就多。我們這個也完全靠經驗,經驗從哪兒來,就幹活,多看看師父都是怎麼處理的,多問,多學。

我師父是比較樸實的一個人,對待工作極端認真。你看他一上班就幹活,這些東西都深深地影響了我。其實我也有習慣,一上班就永遠把活擱在(手)底下,這確實是從他們身上潛移默化的。就放不下這些東西。你老說工匠精神,工匠精神不就是對工作點點滴滴,就是你能跟你的工作對上話?實際上就是一個踏實的心境,這些東西其實都是潛移默化,從師父那裡感悟到的,不見得他跟你說什麼,而是你從他身上去感覺這種精神。

要是你跟你的工作對不上話,可能上班了還想家裡有什麼事,心裡不靜,沒在這個上面。「不遇良工寧存故物」,沒有遇到好的修復師,寧可不修ok忠訓國際,你修就是一種破壞,古代就有這種論述。可想它是多麼的重要。

(本文摘自《我在故宮修文物》一書,新經典文化出版)

(中國時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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